2021年秋天,我在北京一所高校里任教。班里有个女生怯生生地发信息给我,说自己缺课很多,很对不起,想找我当面聊一聊。我给她买了杯奶茶,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。
“呃,也没什么,就是……就是,我前几天尝试自杀了”。我当时震惊极了,楞楞地盯着她。“你说什么?怎么回事?”
接下来她断断续续地告诉我,她深夜在家吞了很多很多安眠药,倒在洗手间。幸亏奶奶夜里上厕所发现了她,赶紧送到医院洗胃,才救回一条命。当时我抱着她哭了。我说,你不知道自己有多优秀,有那么多人爱你。这个女生确实非常优秀,她在我的电影研究课程上成绩很好,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,创作过有趣的编剧作品,英语也说得很流利。
安抚了一阵后,她问我,老师,你对喜欢同性这件事怎么看? 我才隐约猜到她的心病。严重抑郁、自杀倾向,原来源自于与同性恋人的情感。她有一个情感稳定的女朋友,两人很默契。但是,巨大的压力来自于周围的人们。女朋友的妈妈一开始很喜欢她,只当她是女儿的好朋友。一旦发现这两个女孩子在谈恋爱,妈妈勃然大怒,说她带坏了自己的女儿。
她对自己父母是万万不敢告之真相的,连同宿舍的朋友也会在她给爱人打电话时冷嘲热讽。喘不过气的压力让她走投无路,直到求救的最后一刻,她才找来为缺课道歉的借口,想和老师聊一聊。
坦率地说,我对她遭遇的压力有一点惊讶。2020年代的北京哎,拜托!同性恋是个很遥远的传说吗?你们没有看过《春光乍泄》《断背山》《面子》吗?好吧,就算没有,北京城根儿下的《东宫西宫》总知道吧?现在想来,我确实有点苛责别人。
我是一个把电影当作认知视角的专业人士,其他人未必。年长的人也许对同性恋存有偏见,年轻人可能也是一样。在我上大学的时候,同性恋是个神秘却值得尊重的话题,而现在,中文互联网上各种政令让LGBTQ+变成了不可触碰的存在。
举个例子,在2009年情人节,一对女同性恋在北京前门大街(著名景点)拍摄婚纱照的新闻在主流媒体刊登。但现在,同性恋话题连在社交媒体上的一个#超话都不配有。人们似乎没有正常的信息渠道可以了解LGBTQ+社群。
对于这个女生,我鼓励她去英国,去法国,去台湾,去加拿大,总之有那么多同性婚姻合法的地方,值得为幸福努力一下啊。当时,我以为这样的国家或地区就是梦幻般的存在,每个人都张开双臂接LGBTQ+的人们。
直到我来到加拿大,我看到了2023年反对SOGI的家长大游行。必须承认,加拿大对同性恋的权利保护还是很好的,至少超越中国太多太多。但是社会对跨性别群体依然不够包容。
于是我带着疑问,做了这期简短的独立调查。我总结了反对SOGI的家长们的几点担
忧:
第1, 孩子会被教坏。可是,如果一个同性恋无法被“教”成异性恋,那么为什么相
信自己的异性恋子女会轻易被教成同性恋呢?
第2, 孩子会因为不确定、叛逆、好奇而尝试跨性别。可是,孩子自己不知道吃药
会苦、做手术会痛吗?如果仅仅因为好奇改变性别表达——男孩子想穿几天
的裙子,女孩子想留几天短发,又有什么伤害呢?
第3, 家长无法干预。依照加拿大的法律确实如此,但是家长对自己十几年的家庭
教育如此不自信吗?像变性手术这么重大的决定,如果子女都不愿和你沟通,那应该反思的是家长而不是学校吧?
让我们回到SOGI的初衷,就是要建立一个包容的环境。这不意味着我要变成别人,而是当发现别人和我不一样时,我能理解,能接受,能继续因为他/她的人品、性格、爱好来决定要不要交朋友。
我有几位LGBTQ+的朋友。他们中有人有着出色的艺术天赋,有人拥有很高的学术造诣(对,就是发现我论文有很多问题的学者。我虽然不开心,但不得不承认这一点),有人对科技有着极大热情,有人在彩妆销售上很有能力。他们值得被尊重,值得幸福的生
活。
我们中国人称父母是“家长”,暗示父母应当掌管重要的事。但父母首先是“家人”,家人就是要去理解,去爱。我的学生的女朋友的母亲,欢喜地接纳她作为女儿的朋友,对恋人的角色就视同仇敌,但她还是她,没有任何改变。希望这样的故事能少一些,再少一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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